知所从来 鉴所将往 ——宋宝珍评话剧《燃烧的春天》

作为改革开放的桥头堡,深圳是年轻的城市,是有故事的城市,是创造了经济奇迹的城市,更是充满了活力和创造性的城市。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,反映深圳社会发展、现代节奏、市井风情的影视剧作品已有数十部,话剧却屈指可数,印象比较深的是20世纪90年代广东省话剧院演出的《新居》,2018年中国国家话剧院演出的《船歌》。

唐辽编导的话剧《燃烧的春天》,是深圳龙岗青年自创剧目,故事的讲述,人物的塑造,显然融入了编导自身的成长经历和人生反思,融入了对这片土地的深切关爱,以及对于美好未来的热切希冀。此剧如果说与以往的深圳题材的文艺作品有什么不同,那就是创作者的主观立意、写作心态与表现对象之间水乳交融,不隔膜,不造作,没有隔山打牛的空响,也没有隔岸观火的虚张。它的创作风格是质朴、清新、接地气的,也是与这个时代的人们同心共情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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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剧《燃烧的春天》演出剧照 摄影:林楠

这部话剧从小切口入戏,以深圳普通人为表现对象,反映的却是深刻的发展进步与人性欲求的问题。首先,它是时代前进的一面镜子。龙岙村本来是一个落后的小山村,因为改革开放,因为世纪伟人在这里画了一个圈,龙岙村进入改革发展的快车道,从破败小屋到高楼林立,从厂房建设到招商引资,从小规模经营到大企业联合,从产业转型升级到高新科技园创立,走过了一条革故鼎新之路,也是一条开拓创新之路。

其次,此剧是人性的一面镜子。莎士比亚说过,“自有戏剧以来,它的目的始终是反映人生,显示善恶的本来面目,给它的时代看看自己演变发展的模型。”英国戏剧理论家马丁·艾斯林认为,戏剧是人性的实验室。龙岙村的百姓本来生活在传统的小农经济模式之中,改革开放唤起了他们身上的生机与活力,在敢为天下先的村主任朱彪带领下,穷则思变,变则图强,他们拆掉祠堂,建起厂房,找来港商,投资办厂,不断扩大经营,在经济发展的同时,人性的欲望也不断膨胀:有了钱,还想更有钱,有更多的钱。贫穷不是社会主义,调动一切积极因素,发展经济是改革开放的重要目的,它有效地燃起了人们梦想的光芒,也激发了人性当中复杂的占有欲望。当起了老板的朱彪沉浸在成功的自豪和狂妄之中,像一辆刹不住闸的汽车一路狂奔,跑得太快了就忘记了来时路,也忘记了为什么出发。外来务工的农村青年江山,为了当老板赚大钱,以对自己发狠的决绝手段,在生产线上自毁三个手指,逼迫老板朱彪为他的企业担保贷款。为了发财,他铤而走险,不顾生产安全,匆忙租借朱彪的厂房投产,贴牌生产劣质电池,坑害第一个来龙岙村投资的港商罗老板,直到一场大火袭来,烧毁了人们的虚狂和欲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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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剧《燃烧的春天》演出剧照 摄影:林楠

再者,此剧是现实生活的一面镜子。它以辩证思维,从历史反思的视角,考察龙岙村的变迁与发展,在充分肯定改革开放给人们带来的发展红利的前提下,也直面现实,正视矛盾,揭示发展过快、过猛、过热所带来的不容回避的瓶颈和问题,诸如环保问题、噪音问题、安全问题、人心浮躁问题等等。邓小平曾经说过,吃不饱有吃不饱的问题,吃饱了以后也还会有新的问题。那场大火,即是不顾安全、盲目生产所造成的现实灾难,也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凤凰涅槃之火,它预示着龙岙村的产业必需更新迭代,如火纯青,也预示着一路狂奔的人们将褪去躁狂和虚妄,淬炼成长为新时代的主人翁,他们的品性也将浴火重生。

此剧反映了龙岙村的命运,以及生活在这里的一群人的命运,刻画了一群有现实感、有典型性的普通人的艺术形象。改革开放的政治决策给龙岙村带来了发展机遇,这与其说是一个现实的偶然,不如说是一个历史的必然。因为发展才是硬道理,老百姓要过好日子,任谁也挡不住。《燃烧的春天》没有为发展简单唱赞歌,呼口号,而是让主题立意从情节和场面中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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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剧《燃烧的春天》演出剧照 摄影:林楠

主人公朱彪的命运跌宕起伏,具有现实反思意味:他从改革开放的先行者到阶下囚,命运大起大落;阿有作为剧中人和叙事者,其命运也是起伏跌宕的,他因为家里没有楼,安心做一个治安员,被青梅竹马的恋人芙蓉嫌弃,当众表白不成,直接被抛弃。正可谓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,后来他成为村里的领头人,带领大家重新规划发展远景,建设高新科技园,实现共同富裕。

吉庆、有余两兄弟,从舞狮者到有产者到大房东,靠租房发财不可一世,后来为了赚大钱,赚快钱,炒股被骗四处躲债,到了一大把年纪送外卖,实实在在地诠释了命运无常、祸福相依的人生逻辑。一心当老板发大财的江山,可谓有报负,有算计,有狠劲,可惜机关算尽太聪明,最后一场大火,他一走了之,完全暴露了他本身的自私自利。他不敢面对失败,不管妻子春凤如何收拾残局。然而逃亡多年回来后才发现,者完全是一场自欺欺人的不必要的躲避。朱彪扛起了责任,春凤还清了债务,只有他变得多余而无所适从。他的妻子无法接纳眼前人,这是符合人之常情的。心高气傲的芙蓉,向往国外的生活并毅然前行,可是游荡数年,身如孤雁,并没有找到理想之境,只有在家乡抚平自己的创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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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剧《燃烧的春天》演出剧照 摄影:林楠

此剧表现了深圳人不怕挫折、勇于探索的气血精神。大火之后,朱彪代人受过,认罪伏法,阿有帮他赎回老宅,等他回来。朱彪尽管遭受了人生的沉重打击,但是他相信自己还年轻,深圳依然是梦开始的起点,是永远可以再出发的地方,他又充满信心地投身于家乡建设之中。这种普通人身上永不言败的精神令人鼓舞和感动。

此剧结构完整,表现年代的变化,手法很巧,比如各幕之中所呈现的世相:阿有拍照用胶卷儿,罗老板用大哥大,芙蓉烫起了卷发,吉庆、有余送外卖,年代感一下子显现出来,编剧并不刻意强调历史性符号,却自有时间的流逝感和岁月变迁的味道。

此剧首尾呼应,开场时,为了让大家富起来,朱彪要拆掉祠堂修工厂,引得海叔大怒,阻拦,可是祠堂还是拆了;戏剧结尾时,阿有和朱彪重新规划龙岙村的发展蓝图,他们要再次建起祠堂。祠堂作为宗族文化的象征,是传统宗族文化的象征,是凝聚人们心灵和情感的地方,祠堂的重新修建,也预示着无论龙岙村怎么变,认祖归宗的态度不会变,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赓续不会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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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剧《燃烧的春天》演出剧照 摄影:林楠

此剧的布景带有中性特点,以金属感的几何框架构建祠堂、酒店、家庭、厂房、烟纸点等戏剧空间,简洁而不简单,比较贴合演员的表演。主题曲的音乐随着剧情回旋,对规定情境起到了很好的烘托作用。还有在人心激荡、情绪激烈时,出现的金属撞击的画外音,那种“砰、砰、砰”的声音也颇能反映人们的心境。演员们的表演很认真,尽职尽责,很有激情和张力。

据说此剧主创作团队平均年龄25岁,这是深圳青年的原创艺术,充满青春活力和探索意识,尽管还需要进一步打磨、提高,但是瑕不掩瑜,它的基础是好的,结构框架是稳固的,人物性格也是鲜明生动的。它在首轮演出的热烈反映,已然证明了话剧与深圳青年的不解之缘。

 

 (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话剧研究所所长、研究员 宋宝珍)